母亲是被父亲骗来的。年轻的时候，母亲珠圆玉润、明眸皓齿，是个美人胚子。父亲当年还在部队，复员后对母亲穷追不舍，做了许多恋爱中惊天动地的事。母亲问父亲多大，父亲说：“大你三岁。”母亲不信，父亲改称大六岁。母亲嫌年纪大了，不知为何却又应允下来，结婚时才发现，两人年龄整整相差九岁。

　　母亲随父亲到了一个闭塞的村子。年轻的父亲一贫如洗，他们白手起家，共同经历了很多苦难和坎坷。几年后，父亲成为某单位的司机，他们走出村庄来到县城，并养育三个女儿。

　　以上故事纯属听闻，作为三个女儿之一，我没有亲历其境的记忆。从记事起，只看到母亲坚强不服输，只看到父亲脾气暴躁固执又孩子气，两个人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，几十年如一日。等我长大到可以懂得爱情的时候，我怀疑，父亲母亲之间的爱情在哪里？

　　一天晚上停电了，点上蜡烛，烛光只是小小的一捧桔黄，很温馨，很怀旧。我们翻出一些老照片，看到了很多黑白的模样，往事历历在目。在记忆里，有一件事印象模糊却又无法抹去痕迹。当时我才四岁、母亲重病，医生说她不一定能活下来。我和姐年幼，不明白什么叫死亡，还为几个火柴盒闹得不可开交。父亲盛怒中拍床而起，呆站数秒后重重地倒在被子上痛哭失声。这是我第一次看父亲哭，儿时很多事都模糊了，只有这一件记得分明。我问母亲感不感动，转头便见她眼睛晶莹莹的，父亲则难为情地掉开脸。这样的夜很温柔。

　　父亲这两年也温柔不少，脾气转好，体重增加，据估计是老了的缘故。母亲时常跑到外省去逛亲戚，父亲嘀嘀咕咕地奈她不得。但无论母亲到哪儿，他都不忘每天打个电话给她，说他现在某某地方，每天吃的是什么饭。我们总笑父亲为电信事业做出了不少贡献，因为是母亲自己出门在外，委实没有向她报告行踪的必要。

　　然而，母亲常会草草结束行程，不知是心疼电话费还是为别的什么。有一次，她回来第二天就发现家里的鞋刷不见了。那是一个漆了红漆的鞋刷，说来奇怪，搬家好几次居然没落下它。母亲一个个盘问，最终分析推断祸首是我。为此，母亲唠叨了很长时间，差不多只要我闲着无事到阳台伸个懒腰，她都会督促我去查找。我问“鞋刷和女儿，哪个重要？”她不屑一顾：“当然是鞋刷。还是你爸从部队带回来的，二十几年了。”我对这个答案深恶痛绝，偶尔突发奇想，以为这是他们的定情物，被母亲赐了一记爆栗。

　　鞋刷终究找到了，母亲用它在阳台上神清气爽地擦皮鞋。对物尚如此，何况人呢？我顿时明白，父母亲的爱情在何处了。多年的生活和情感紧紧地把他们拴在一起，牢不可破，全家深厚的亲情里，必有一份是父母的爱情。也许这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和最终归宿吧。